第111章 虚空回寰铃_浮尘烬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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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1章 虚空回寰铃

  他再访天书阁,才知师祖已是沉疴缠身。

  师祖,师祖,他跪在榻前,唤着这位白发苍苍,半世传道授业的恩师。

  空尘来啦,起来吧,地上凉……师祖慈蔼道。

  您怎会忽地染病,往日弟子与您饮茶时,还分外康健。空尘在天书阁学成后,游学四海,时常带着所得好物前去与恩师共品,而乐游山的绝顶云烟茶,最得恩师赏鉴。

  人如朝花暮谢,又如晨露晚霞,一切都是天数。为师已是长寿之人了,如今归去,没有遗憾。师祖靠坐着,接过空尘递来的茶水。

  你额间浓雾不散,像这茶的故乡,乐游山的云烟。师祖宽慰道,为师教导过你们,生而在世,千万不要心有摇曳,若有所念,去寻便是,何必多思。

  师祖……你怎知我……空尘诧异。

  空尘啊,你是为师这数千年授道生涯中来最为知心的弟子,也是为师最为在意的弟子……当年,麒帝亲自引你到天书阁研习,为师便知晓了你的身世。

  我的身世?空尘不解道。

  当初,你的麒麟先祖勾陈,诛杀南海郡公,而得南海帝王之位,却遭受了子嗣疏绝的诅咒。此事,为师亲眼目睹,便一直想要深究其中缘由。后来不仅知晓了陵光的罪孽渊源,更是听闻你的身世……你想要知晓吗?

  难道我不是南海帝姬嬿兰的儿子?

  你自然是南海帝姬之子,只是……今日,为师之所以将你的身世告知于你,只是想让你明白,有些事并不是世人说的,掩盖起来便得安好。凡要故意蒙蔽之事物,必然会有崩裂的一天。好比当年圣祖派遣麒麟先祖问罪陵光……

  师祖刻意压低声音道,圣祖只下令勾陈问罪陵光,擒入天牢,若不认罪可就地诛杀。却从未令勾陈灭绝陵光一族,占领南海……

  所以说,当年先祖勾陈南海称帝不是洪荒圣祖的命令,更不是天道!空尘惊讶无比。

  这便是为师临终前,想要再次警醒你的“求真”之理。所谓天道,到底有几分真实,若你的眼,你的耳,你的心都被天道这一阵迷雾笼罩,那将会善恶不分,堕入深渊。

  你日后便是掌管凡人升仙的火德星君,更要看清人界与天界极为复杂的联系脉络。

  师祖安心,弟子空尘谨记教诲!他诚恳行了叩拜之礼。

  真相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,世人蒙蔽真相。师祖示意空尘起身。

  你可知你的爹爹是何人?

  不知,听帝父讲,爹爹是娘娘心仪之人,不过两人还未成婚,爹爹便因病亡故了,之后,娘娘因生产之痛,染病而亡。空尘淡漠一言,在他心中爹娘太遥远,他还不会言语时,便养在帝父连敖身边,孩童年纪就被送至天庭,先于太极神君座下修炼,又前往天书阁研习……数千年来,亲人寥寥,沉默寡言。

  那你是否听说过栖唐世子?师祖明白他此刻正在将往日伤痕割裂给爱徒验看,虽则会伤他至深,但若活在美好的谎言中,怎么有勇气摧毁黑暗。只有正视真相,才能消散迷雾,得见光明。

  南海栖唐世子不是如兰帝姬的夫君吗,我称其为姨丈。据说,姨丈风流潇洒,生得俊朗,又作得好诗文,是四海皆晓的如意郎君。

  这位当年四海夸赞的郎君,便是你的爹爹……师祖言毕,掌心润了些许汗迹。

  他木然,凉意弥漫,思绪更是纠结一团,疼的他说不出话来。

  栖唐世子身份低微,却胸怀抱负,因麒帝琅阐执意赐婚其与如兰帝姬,所以被迫留在了南海……世人都说这是孽缘,为师也道如此,但这段孽缘的内里是,两个明明毫无情意之人,因某种规诫,权力而结合……若当年麒帝琅阐能问一问栖唐世子之心意,也许南海便没有一些流言蜚语了……

  空尘,有些真相是伤人之利刃,你会因此遍体鳞伤,也会因此沉溺苦海……但也能直面那把刀,彻底战胜它,并且明白刀亦有心……师祖咳嗽不已,呼吸渐渐欠力。

  师祖,师祖,空尘握住那布满薄茧的手,泪水砸了下来。

  空尘啊……你爹娘虽然有错,却也以命赎了罪孽,你一定要好好活着,别辜负他们的心意……浮生空寂,尘世无劫,你看,你爹娘为你取了多好的名字……

  师祖,弟子明白,您莫要劳心了,好生歇息,空尘喑哑。

  ……空尘,别怕,命至始至终都在你自己的掌中……

  师祖……他曾经在太极宫中滋生的冷漠无情,皆被天书阁师祖的博爱通达所化解,他的真心没有被天庭规诫污浊。他牢牢固守着自己的道义……只是,此时此刻,引导自己养成道义的恩师,却老去,那些学识,那些故事,都失了光华……

  楚戈提着一打海棠饼,抱着一坛海棠美酒,额角满是汗渍,跌坐在一室悲戚中。

  他摸索良久,做成了一个个甜得腻人,丑得骇人的海棠饼。师祖言,楚戈生性风流,学无所成,但最是快乐,最是良善,是个好男儿。

  是师祖教会他身为男儿该有的学识,身为山君该有的仁德与责任。

  师祖说喜欢虢州海棠酿的酒,他便在洛水边的海棠林飞来飞去,挑选最好的海棠花。那日,他陪师祖饮酒,醉梦间,师祖说,楚戈啊,你什么时候娶个妻子呀,到时候,请她为你做些好饼饵,为师也沾光吃上半块。

  那时他不懂,以为师祖就是嘴馋……如今,他才明白,师祖是愿他得一心人,喜结良缘。

  他放下那坛酒,打开海棠饼的封纸,吃了一口,哭诉,空尘,我做的饼好难吃……

  天礼阁主持的祭师祖礼,依制于虚空宇举行。

  祭台上的寥寥追怀者,皆着清雅肃穆的白色衣袍。

  天庭便是这般薄情,曾经受教于师祖之人千百计,而今前来的,不过几人。

  互相作礼后,听从祭仪,跪拜这位归于虚空之师祖。

  师祖只是职位,尊称,却不是名字。没有人知晓师祖的名字为何,天书阁自建起之日,有两位师祖,皆无名字。

  空尘曾问师祖为何无名,师祖言,正因无名才不惧被名利所缚,学识道理不被冠以某某之名,更为纯粹。默默无名教习开化,得守一份真挚。

  礼侍丞摇响虚空宇的回寰铃,祝祷师祖往生极乐,轮回有常。

  一声声凄凉的回寰铃音中,他与楚戈皆泪湿衣袍。他们凝望着飘渺的虚空宇,悟着生死别离的奥义,艰难思索着此后还会有怎样无可预知的心酸凄苦。

  回寰铃音送魂去,生死虚空故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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